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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中轴线从元代起笔,经元、明、清3个朝代30多位帝王,接续而成,历时700多年。世上有许多城市,每个城市有自己的轴线与风景。北京中轴线与巴黎、柏林、华盛顿、巴塞罗那、堪培拉等城市中轴线有异曲同工之妙,更有自身鲜明的民族特征和文化特色,是漫长岁月的劳动创造和智慧结晶。土与木的千秋万代“上古穴居野处,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,上栋下宇,以蔽风雨……”这是对上古时期人类居住生活的描述。人类的祖先经历过“穴居”“巢居”的生活。在大树的枝干之间搭建起可以栖息的窝居,“聚薪柴而居其上”,像鸟巢,或有绳梯,能爬上爬下。其干爽、风凉,可以防虎、防狼、防潮湿。空中巢居,养育了我们的南方先民。住岩洞、挖地穴、喝矿泉、吃烧烤,穴居能防御猛兽动物的侵害、风霜雨雪的侵袭。平原、草原、高原的洞穴和半地穴,护佑过我们的北方先民。“散居山洞间,依树层巢而居”,原始的浪漫,陪伴了人类的童年,黄河、长江流域是中华先民的家园。“上古之世,人民少而禽兽众,人民不胜禽兽虫蛇。”韩非子说。这是我们悲苦的先民最大的威胁和灾难。在这个时候,中华民族总有先圣出来,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。轩辕氏带领民众播种百谷草木,“始制衣冠、建舟车、制音律”,让民众“始有堂室,高栋深宇,以避风雨”;有巢氏带领民众构木为巢、掘土为穴,以避群害,实现安居乐业;燧人氏发明了“钻燧取火”,使民众免除“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”之苦;伏羲氏“教民结绳,以作网罟,捕鱼猎兽”,还“义尝百药而制九针”治病救人;神农氏教人种庄稼、识草药、制陶器。他们是远古胞族、部族或者部落联盟的首领,是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与神明,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。石斧石锛被打制,磨制石器被发明。人们可以在树下刨坑、打桩、立柱,于是出现了橧巢、栅居、干阑等竹木建筑。穴居的人们可以用新磨制的石器,把自己的洞穴打造得更加舒适、温暖、美好。从横穴、坡穴、竖穴,到带顶盖的半穴居、口袋状的半穴居、直壁式泥墙体的半穴居,人类的栖身处开始破土而出、落地而立了。大约1万年前,向往美好生活的人类,不约而同地走出洞穴、走下巢窝,选择平整、空旷,有日照、有水源、有瓜果作物的安全地带,开始“筑土构木,以为宫室”。人类的土木工程由此开端,延续万年。人类建成了原始的住宅,建立起氏族聚落,一同迎接新石器时代的曙光。从穴居、巢居、野居走向宅居,人类在进步。大约9000年前,不知来自哪里的先民,迁徙到河南舞阳的贾湖。他们掘地挖洞、构筑房舍,外出狩猎采集、捕鸟捉鱼,学会了种植水稻、驯养家畜,还炼土为陶、磨石成器、契刻字符,甚至钻骨为笛,吹起了七音曲,表达对田园生活的满意和爱意。1500年之后,贾湖先民神秘地消失了,但他们留下的灰烬告诉我们,这里曾有烟火,是新石器时代最早的聚落之一。从散居走向聚居,人类在进步。大约7000年前,西安临潼姜寨聚落的先民,开始在有规划、有规模、有规制的空间里,过起井井有条、有章有法的生活。居住区、陶窑区、墓葬区等功能划分明晰,有沟壕拱卫,建筑布局有序。考古发掘出120座房屋遗址,房址基本清晰,门户依稀可辨。那密集的依稀屋宇告诉我们,我们的先民曾经努力地生活过。小房子围着中房子转,中房子围着大房子建,所有的门全部朝向一片空旷之地。那是姜寨的中心、中心的广场。居有所聚,聚有中心,人类在进步。大约5300年前,河南巩义河洛镇双槐树遗址上的先民,开辟出当时中原地区最大的聚落。驻足遗址制高点可见,这里北临黄河故道,南倚嵩山、青龙山、五指岭、伏羲山屏障,西边有清澈的伊水、洛水交汇,一同汇入黄河,浩荡东去。“河出图,洛出书,圣人则之”,博大玄奥的中国哲学长河,当滥觞于如此浩浩汤汤的天地之间。恩格斯认为“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概括”,这里有可能是河洛古国的都邑,管辖着远近大大小小的部落和酋邦。巨大的夯土高台,当是都邑的中心点位,坐北朝南,建中立极,一条北指大伾山、南向峻极峰的轴线居中。墓葬区、居所区在中轴线上,其他遗迹排列在中轴线两侧,前者居南,后者居北,有敬天法祖之意;前后之间有瓮城隔开,形成“前殿后寝”的格局,虽无城垣、外墙环绕,却有三重环城壕沟相拱卫,既是科学有效的排水系统,又是严密高等级的防御工程,还是居住者身份等级的分界线。毫无疑问,这里是“王者之居”,里面一定住着某位目前尚未探明的重要人物。中心居址内发现了九个陶罐,形状恰似“北斗九星”星图,与天上的“北斗七星”及“左辅”“右弼”两颗暗星排列一致、位置对应。双槐树遗址显然是具有王都性质的古国遗址。居天下之中,为天地立心,人类在进步。3800年至3500年前,洛阳偃师的二里头遗址上,可能创造过古代中国第一个王朝——夏王朝的辉煌。考古学家根据文献记载找到这里,用散落在地的陶片敲开了一座庞大的王朝都城。“夏之都”“最早的中国”“最早的紫禁城”,如情景回放,露出地面。都城的遗址呈九宫格布局,主殿为尊,坐北朝南,视野广阔,气势宏阔,尽显泱泱王国、巍巍王朝的气象。有专家甚至认为,这里可能是夏朝第三任帝王太康的王都斟鄩,是不是还有出现更早、地位更高的帝王曾生活在这里,有待考证。宫殿区、居民区、作坊区、仓储区、墓葬区等分布清晰合理,功能齐全,等级森严;宫城内出现多座中轴线明显、左右对称布局的宫殿,形成了以宫城为中心,覆盖全区域、各聚落的架构和交通网络;表明了一级核心聚落与二级、三级、四级聚落之间的主从关系、控制关系、拱卫关系和保障关系;虽然没有发现文字记载,但鲜明地体现了华夏族群择中建都、王权集中的观念,以及宫廷宫室制度、社会等级制度、祭祀丧葬制度、社会管理制度。建筑理念在萌芽,社会制度在成长,人类在进步。从野居到定居,从散居到聚居,从聚落中心到都邑中心,从中心线到中轴线,中国先民创造了自己的人类史、文化史、文明史。那步履,坚定而清晰。商与周的轴心时代人类,总在创造自己的标志。3600多年前的郑州商城遗址,被认为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、最大的商都遗存。这座城由宫城、内城、外郭城组成。内城夯土而成,耸立巍峨;外郭城环绕内城,规模宏大。郑州商城继承了二里头夏都的格局,设有宫殿区、居民区、作坊区、祭祀区、墓葬区;南北城墙的城门在正中间,东西城墙的两个城门等距离,若将南北城门、东西城门对应连线,会发现南北轴线明晰、东西纬线对称相交。以郑州商城为中心,20公里半径范围内分布着许多中小都邑遗址。有专家认为,郑州商城应该是史载“仲丁迁隞”的隞都;也有观点认为,郑州商城有可能是商汤的亳城。无论如何,郑州商城代表了当时的最高建造水平和最先进文化是毋庸置疑的。3600年至3400年前的偃师商城遗址,略晚于郑州商城,可能是商汤灭夏桀之后所建,古称西亳,也可能是郑州商城的陪都或者别都,但一定是夏王朝与商王朝的分界标志。商王盘庚迁殷,曾路过并短暂落脚于此。偃师商城由兴而废,经历约200年。遗址由南向北,分为宫城、小城、大城三大区域,三重城垣;宫城位于夯土高台之上,择中而立,居高临下;内有宫殿、庙宇、作坊、库府、居址、道路、城门、护城壕、水井、暗渠等遗迹;南北城门之间,有中轴线穿越三大城,与小城南门、中轴线重合;轴线上以及两侧的建筑物、水渠布局对称。主次尊卑分明、礼制秩序井然,表明偃师商城的规模、等级在提高,理念、思想在提升。盘庚离开偃师商城之后,同他的弟弟小辛、小乙一起,在安阳的洹水之北建造了一座大型都邑。其年代稍晚于偃师商城,略早于殷墟商城,属中商时期。这座洹北商城并非正南北方向,但有中轴线,重要建筑在中轴线两侧规整分布;中轴线上有一处庭院开阔宏大,根据“商王聚众庭院,多时可达万人”的历史记载,推断庭院可能是中商时期的政治活动中心,是古代中国最早的“万人大会堂”;洹北商城没有城墙,却有双层壕沟,说明当时可能有战争,但威胁不大。考古揭示,这座都城经过了精心规划,但这是一座过渡性都城、临时性王都,是后来殷墟的前期工程,尚未完工就毁于一场火灾。洹水无言,流淌万年,静静注视人类的沧海桑田,默念往昔的辉煌。到了晚商时期,洹北商城的对岸,崛起了一座新城。这座新城,就是今天的殷墟。这座城距今3300多年了,现在叫小屯村。清朝时,这里是一个仅有数十户人家的村庄,鸡犬之声相闻,岁月无奇。除了地里耕作的农民,时不时会翻出刻有奇怪字符的龟甲或兽骨,他们将其当作“龙骨”卖给了药铺。1899年的某天,清朝官员、金石学家王懿荣上药铺抓药,无意中发现了这些有字符的甲骨,大吃一惊,但一直没有找到来源。直到1908年,学者罗振玉偶然获得了这个线索,千方百计追根溯源,找到了洹水之畔的小屯村。学者王国维肯定地指出,这些带有卜辞的甲骨来自殷墟。持续挖掘下去,终于在1928年确证了这座晚商时期的都邑,就是殷墟。考古近百年,穿越三千载,一片甲骨惊天下,往事从此重现。公元前1320年前后,商王朝第十九任君王盘庚决定迁都于殷。从此,商朝定都于是,历八代十二王、两百多年。殷墟城址,主要包括城墙基址、大灰沟、道路、夯土建筑基址、地穴和半地穴居住址、窖穴水井、祭祀遗存、作坊遗址、王陵区、家族墓地和车马坑等;宫殿宗庙建筑达110多座,呈“前朝后寝、左祖右社”的布局;其具备由点及面、兼及四邻和以一先带众后、一大带众小的特点,符合一个王朝发展的历史、一座王都衍变的过程。盘庚迁殷,是古代历史上的一次壮举。但有研究者认为,与郑州商城、偃师商城、洹北商城相比,殷墟的建设带有一定的仓促性,缺乏最初的规划和总体的设计,尽管宫殿和宗庙有明显布局,却没有纵贯全城的中轴线,也没有坚实的防御城墙。殷墟的无中轴性、去中心化,导致了宫殿核心区的政治地位、防卫能力下降,成为商朝衰败和灭亡的隐患。商朝最后四代帝王,迫于西部周国势力的渐大,不得不移都于今天河南鹤壁的朝歌,但从此再无朝气、亦无欢歌,一片衰景哀声。当周武王、周公旦、召公奭兄弟仨持大钺、小钺,威风凛凛地挺立于牧野,宣布消灭商纣的战斗檄文《牧誓》时,朝歌已然不堪一击,商朝的覆灭就在“分分钟”。没有城防的固若金汤,就没有王朝的江山稳坐,殷鉴犹在。都城建设筑的是城池,更是心志与意志,众志方能成城。尽管殷墟还有许多难解之谜、待考之史,但它是古代中国第一个既有文献可考,又有考古实证、甲骨文证实的都城遗址,是中国近代考古学兴起的标志。及至周朝建立,开启了都城建设的新气象。周公姬旦竭力辅佐文武二王和武王之子周成王,在总结商礼、吸取殷鉴的基础上,他提出“敬天保民”“明德慎罚”的思想,制定并公布各种典章制度,开创了庞大、严谨、系统的礼乐制度,史称“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”。周公的思想对儒家思想的形成作出了奠基性贡献,为周王朝的创立和兴旺作出了决定性贡献。他忠心耿耿、殚精竭虑,是有大德大功大治之臣,史赞“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”。周王朝的发祥地周原,地处今陕西宝鸡,周人把周原建成强大的周国,一举灭商并创立了周朝。西周王朝在宗周丰镐之地的都城,正位于关中平原的中心地带。在宝鸡出土的西周初年的青铜器“何尊”内,铸有122字的铭文,其中有“宅兹中国,自之乂民”的字样,这是目前见到最早的“中国”一词。周原凤雏遗址,是建于商末时期的西周王室的宫殿和宗庙建筑群,坐落在中轴线上,规格极高、形状规整、组合对称,体现了商末周初的建城理念和礼制观念。《周礼·考工记》是战国时期整理的文献,总结了商周两朝的“营造”理念。如王城方九里,四面构筑城垣,垣高七丈,城隅高九丈;每面各开三门,共设十二座城门;以宫城为中心,宫廷区、官署区、市区、居住区等有序分布;宫城置于城之中央,方正严整,四面有宫垣围护,垣高五丈,宫隅高七丈;宫城之南北为中轴线,“前朝后市”“左祖右社”“三朝三门”,或建于中轴线之上,或对称分布于中轴线两侧;王城内的道路采用“一道三涂”之制,由九经九纬构成南北及东西各三条主干道,南北方向正中的三股道、东西方向正中的三股道,成为纵横的中轴线。“经涂九轨,环涂七轨,野涂五轨”,意思是说王城的南北大道宽九轨、环城大道宽七轨、旷野大道宽五轨,这里的“轨”,即左右两个车轮之间的距离。这些宫墙宫隅、王城宫城、大道小道的位置远近、尺寸规格,规定明确、等级森然,突出了王者风范、天下气度,彰显了尊卑秩序、等级制度,是儒家思想的体现。以周公为代表的西周文明创始者,关于都城建设的理念,确立了古代建筑史上的标高。及至周公奉命领衔,营造洛邑、创建成周,更创造了古代建筑史上的典范。灭商之后,宗周丰镐之地偏西,不利于统治全国,于是周武王决定在夏都附近、洛伊流域新建都城,亲自选址,命召公相宅、周公营造。周公到洛邑实地踏勘,立竿测影,圭表正中,曰“此天下之中,四方入贡,道里均”。从公元前1039年起,七年乃成。成周坐北朝南,天子居中,中轴线分明;城内五宫威严,明堂高筑。这是中国历史上国家层面第一座全面规划、精心设计、长期建设、先建后居的国都。昔日的洛邑都城尘封在地层深处,建城使用的夯土砖木材料早已成粉齑。从古代都城遗址看,中国古代建筑多为夯土、木质结构,少有石材建筑。与古代西方用石质建筑追求永恒的理念不同,古代中国更看重生命的周期和轮回,更青睐用与生命关系更紧密的土与木来安顿自己的身心。如阿房宫,“蜀山兀,阿房出”,建的是宫,聚的是气;伐的是木,万木葱茏;筑的是土,土生万物;飞檐翘角,展示的是生命的气韵灵动,高屋大殿,显示的是生命的庄重大气,都是对生命、对人生的物化与具象化,用有形的生命来存续无形的生机。王与王都、朝与国都,生命周期有一定的关联度。夏桀亡而夏都泯,商王颓而商城废,一旦大秦王朝之不存,阿房宫便“鼎铛玉石,金块珠砾”,消逝在历史的尘烟中。甲骨残片、陶瓷瓦片,不因破碎而无用,永远是解读精神文化的密钥;风蚀雨销的门柱上,一副字迹模糊的对联,其价值可能远甚于其所依附的秦柱汉石、唐砖宋木的分量。“光耀门庭”,光的是荣誉、耀的是精神,绝不是陈旧门楣、腐朽檩椽。古代都城建设的理念、法则、规律,以及蕴含的思想、文化、精神等,经久不衰,历久弥新。商周礼乐,作为中国古代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,影响至今。从夏都到商城,从西周到东周,高起的夯土台,封闭的围墙宫城,高阔的梁柱架构,方正的城区院落,坐北朝南的走向,建中立极的轴线,左右对称的布局,广阔宏大是共同的遵从原则,“凡立国都,非于大山之下,必于广川之上”。天乾地坤,王都气象。从“中”到“中心”,从“中心线”到“中轴线”,历史在奔跑,文化在接力。南与北的两个六朝古都明朝以前,中国享有“三国故地、六朝古都”地位的城市有两座,一座是南京,三国时期的东吴在此定都,东晋和南朝的宋、齐、梁、陈先后建都于此,史称“南六朝”;另一座是邺城,主体位于今河北省临漳县,三国时期的曹魏在此立都,后赵、冉魏、前燕、东魏、北齐先后设都于此,史称“北六朝”。这两座城市的建设,是古代建筑史上的样板。先看六朝古都南京城。相传三国鼎立时期,诸葛亮途经此处,察看山形地貌后说,这里钟山龙盘、石头虎踞,乃帝王之宅也。虎踞龙盘,从此成为南京城的气质与气象。公元229年,孙权称帝,建都武昌,后迁都建邺,即后来的建康、今天的南京,史称“东吴”。建康城三重城郭,中轴线依水形山势,呈北偏东24.6度方向伸展,城市框架、区域分布、道路肌理轮廓初现。公元317年,司马睿衣冠南渡,东晋落脚于建康,历11代103年。东晋比照洛邑的葫芦画建康的瓢,将中轴线与各城中心线重合,拉伸到南部的牛首山;公元420年,刘裕立南朝刘宋,59年间保持“城郭庄严”“四衢交通”“庄严微妙,犹如天宫”不变;公元479年,萧道成立南朝萧齐,存活23年,建康城依然完好,成为北魏孝文帝复建洛阳城时的参考模板——建康城与洛阳城在建设上互相对照,与后来明朝永乐皇帝照着南京城建北京城一样,堪称古代城建史上的佳话。公元502年,雍州刺史萧衍取代南齐称帝,把修建城门作为重点防御工程,但公元548年发生的侯景之乱,导致建康城受到毁灭性打击,一片残败;公元557年,相国陈霸先受梁帝禅让称帝,国号陈,致力修复建康城,但不及往日金碧辉煌的景象;公元589年,隋文帝杨坚命其子杨广统领50万大军,水陆并进,攻陷建康,陈朝覆灭。宫殿城府如灰飞烟灭,亭台楼阁皆一片砾瓦。金陵王气黯然收,故垒萧萧芦荻秋,300年的建康城遭遇“至暗时分”,“帝王之地”沦为农田菜地,六朝繁华不再。但是,建康风骨犹在,余脉尚存。隋唐时期,建康城建设起色不大。唐朝的289年间,金陵城是被盛世遗忘的废都,戚戚都城,一片衰景;大唐灭亡,五代十国纷起,南唐于公元937年崛起于金陵城,是十国中最大的南方政权,沉寂的故都,再次大兴土木。公元975年,北宋灭南唐,宋太祖赵匡胤下令军队,不得破坏南唐都城江宁城。南宋时期,建康城成为宋高宗赵构和南宋政权仓皇南逃的歇脚点、避风港、中转站。岳飞在牛首山、清水亭与金人铁骑誓死血战。公元1275年,元军从雨花台攻入建康城,建康府改名为集庆府。公元1356年,朱元璋攻克南京,建立明朝,作为大一统王朝的首都南京城,迎来了建设的高峰,到公元1393年基本完工,历时近40年。此时的南京城,由宫城、皇城、都城、外郭组成。外郭有18座城门,皇城有7座城门,都城有13座城门,宫城以奉天殿为核心,为官署、宗庙、祭祀建筑所在。午门向北,中轴线贯穿南北,清晰可见,太庙及社稷坛等重要建筑对称分布。洪武门内设千步廊,两侧为中央官署。南京城富丽堂皇、铁壁铜墙,四重城垣均坚实而厚重。宫城是核心区,亦称紫禁城,设“五门三殿两宫”,乃“天帝坐也,天子之所居”之意。形制虽不方不矩,但有中有心。公元1406年,永乐皇帝朱棣下诏,要求按南京城的蓝本建北京城。所以说,明朝先有南京城,后有北京城。说完南六朝在南京的世代往事,再来看看北六朝的邺城故事。邺城位于邯郸之南、安阳之北。公元前658年,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建筑邺城,战国时期魏文侯以邺城为陪都,西门豹治邺就发生在这里;东汉末年,官渡之战,曹操以两万之兵战胜袁绍十万之众,统一了北方,从公元204年起,曹魏以邺城为国都。曹操既是政治家、军事家,还是优秀的建筑规划师、设计师。当东吴孙权在建邺大兴土木时,魏国曹操在邺城也干得热火朝天。他以王都之规制对邺城进行大规模建设,使之成为曹魏的根据地和政治中心。直到公元266年,司马炎逼曹奂禅让,晋替曹魏,邺城易主。公元319年,羯族首领石勒占领冀州,是为后赵,石勒驾崩后,侄子石虎继位,移都邺城;公元350年,冉魏灭后赵,入主邺城;公元337年,前燕先灭后赵、再灭冉魏,于公元357年挺进中原,迁都邺城;公元534年,东魏从北魏分裂出来后,入主邺城,并拆卸洛阳宫城的建材,按洛邑城的样本建设邺城;公元550年,东魏权臣高欢之子高洋威逼东魏孝静帝禅让,自立北齐,建都邺城,大建佛寺,广纳僧尼,开洞凿窟,摩崖刻经,邺城建设达到顶峰;公元577年,北齐被北周所灭,邺城改名相州。从曹魏、后赵、冉魏,到前燕、东魏、北齐,“北六朝”时有更替,汉族、羯族、鲜卑族等轮流坐庄,但对邺城的建设一直没有停止,六朝帝王都企望从此广厦安定、江山永固。从公元204年曹魏建都,到公元577年北齐终结,邺城作为六朝都城长达370余年;如果从春秋时期齐桓公始建邺城算起,建城史则达1230年之久。公元580年,北周相州总管尉迟迥从邺城起兵,反对外戚杨坚擅政,然兵败自杀。杨坚顺手接过北周,改国号为“隋”,下令迁走所有百姓,将千年古城一举摧毁。邺城被遗弃在地下,经历了1400多年。后来,考古工作者摸清了这座古老都城的轮廓,摸清了南城、北城、宫城的边界,找到了外墙上众多的城门、城内经纬纵横的道路,发现了曹操当年在北城附近建造的“铜雀台”“金凤台”“冰井台”基址,还有大型官营作坊、商业集贸市场,以及诸多体现古代城市功能的遗迹。更重要的是,考古发现了一条几乎笔直贯通邺城南北方向的中轴线,从南城墙的中阳门出发一路向北,穿过太极殿、宫城,直达永阳门、端门、文昌殿,位置清晰、走向明晰。这表明,经过6个朝代的接力建设,宫院墙址鳞次栉比,依轴对称、分区布局,古代中国高明的建城理念和高超的建设水平,余脉可触。邺城中轴线是一条前承春秋、后启隋唐、跨越千年、世代相连、毁而不灭的文化线。邺城因此被称为“中国都城的祖堂屋”,是南北民族共同建设、呵护,多元文化交融一体的文化遗产和光辉典范。历久弥坚,鉴古知新。夏商周以降,朝代每有更替,国家时有兴亡,民族各有强弱,但中华文化的主体和核心在延续、传承。即使遭遇外侮,只要精神不倒、文化还在,基因依然会重新聚合,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。与世界上其他一些地方文化的尖锐冲突、相互毁灭,一些古老文明没有得到延续不同,中华文明在历史潮流中,往往是后浪推前浪、新叶催陈叶。汉袭秦制,汉袭楚风,大秦王朝制定天下,制度文化影响2000余年。只要文化遗产尚存,文化就不会泯灭,文明就不会失落。3000多年的建城史,1000多年的建都史,870年前设金中都,700多年前设元大都,600多年前的明朝北京,380多年前的清朝北京,110多年前辛亥革命革了封建王朝的命、末代皇帝在这里逊位,75年前新中国成立、开国大典在这里举行,古老的北京城见证着历史,绵延700多年的北京中轴线延续着文明。万年话沧桑,一线穿古今,串联起中华人类史、文化史、文明史,气韵绵长,文脉永续。这是文化的力量。